钱,终于攒够了。
他捏着三块灵石,三年,整整三年!
从被那辆泥头车撞飞到这鬼地方,他就没睡过一个好觉。
文抄公抄过诗,一九分成卖肥皂香水,给那些鼻孔朝天的修士当狗,终于攒够了这个世界凡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积蓄。
为的就是今天到鉴血镜前,看一看这身来自地球的血肉,在这以血脉为尊的修真界,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女娲造人?炎黄血脉?
他无数次幻想过那面传说中能照见体内最强血脉之力的仙器里会浮现出何等惊天动地的景象。
盘古开天?人皇虚影?更久远的先秦神话?再不济……也得是个洪荒人族吧?
想到待会儿可能引发的轰动,他就忍不住想笑,连带着排队的焦躁也压下去几分。
终于轮到他了。负责鉴定的弟子懒洋洋地开口:“站过去,凝神。”
来了!
他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盯着那面铜镜。
镜面波动加剧。雾气散去,一个清晰的影像浮现出来。
“草!”
那是一个直立行走、体毛浓密、眉骨粗大、眼神带着点纯真懵逼的生物。它笨拙地杵在那里,手里还攥着一块边缘锋利的石片。
早期智人!?
他想起来初中生物书上的配图。
“嗯……猿族血脉,丁上。”负责测试的弟子见怪不怪得开了口:“好好修炼的话,力气能比凡人大上不少。”
声音不高,震得他心脏骤停。
三年血泪,当牛做马,就换来一个“力气比凡人大点”的丁上?
“智人吗。”他喃喃重复着。
都穿越到异世界了,和我讲进化论?
下一瞬,画面并未如常定格在那手持石片的原始人身上,镜面雾气翻涌!
“嗯?”看守弟子眉头微皱,这情况极为少见,只有从身负两种顶级血脉之人才会出现,可这明明只是个丁上的猿族血脉……
这次出现的影像更加非人,佝偻着背,前肢长于后肢,浑身覆盖着更浓密的毛发,脸更像猴子,在树丛间快乐地攀爬跳跃。
负责鉴定的弟子也皱起了眉,这也是再寻常不过的丁阶血脉甚至是丁下,刚想开口说什么,镜面又一次剧烈波动起来。
为什么还有?!
画面并未定格,而是飞速快退。
这持续的变化超出了弟子和在场排队众人常规的认知。
鉴血镜是坏了吗?
鉴定弟子举起手中的腰牌,正在准备发出通讯。
骤然,令人窒息的威压笼罩了整个鉴血场。
一道青芒瞬息而至,落在镜台不远处。那是身着云纹道袍,长相俊俏的青年人。
他正是负责整个鉴血部的外门长老,玄云子。感受到鉴血境飞速变化的气息,好奇之下决定亲自过来查看。
画面继续回溯,速度更快。镜中出现的生物形态已然脱离“猿”的范畴:一种似鼠似狐的早期哺乳类动物。
玄云子疑惑地看着镜面,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镜台前那个呆若木鸡的身影,那个引发了这一切古怪的青年,下意识地运起灵目秘术。
“嘶——”
仅仅一眼,玄云子脸上的从容瞬间冻结,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惊骇与无法理解的恐惧!
没有经脉,没有灵根,没有神魂。
眼前这个人形……
他的皮肤、肌肉、血液……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是由亿万……亿万个难以名状的、微小到不可思议的、正在疯狂蠕动和分裂衰亡的……活物组成的!聚合在一起,模仿着“人族”的形状!
这景象诡异、混乱、亵渎到了极致。
“呃…呃啊啊啊啊啊啊!”
青云子如遭雷击,猛地挖向自己双眼,指缝间血如泉涌!
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踉跄后退,体内灵力瞬间狂暴逆冲,喷出一大口鲜血。
腰间悬挂的,代表长老身份的本命玉牌,竟自行崩碎成齑粉!
“长老!” “玄云长老!”“到底发生了什么,长老只是看了他一眼!”
镜中,一只螈形生物从水底爬上了岸。
数道流光撕裂空间瞬息而至。
强大的威压让广场上所有低阶修士和凡人瞬间匍匐在地,动弹不得。
几位气息如海的真人浮在半空中,为首一人正是当代宗主,虚深真人!
“玄云!是谁干的?!”
虚深真人一眼看到死状凄惨的玄云子,心头巨震。
他的目光瞬间扫向众人目光所视的身影。
那个引发一切源头一脸茫然的青年。
镜中,一条怪鱼跃出水面,躲过了凶残掠食者的狩猎,画面一闪而过又成了变成了一条身体细长仅有一根柔软脊索贯穿身体的怪异生物,又一瞬变成了一条更细小、近乎透明在水中扭动穿梭的柳叶状生物。回溯并未停止,这微小的脊索生物形态在镜中变形成海床上缓慢蠕动、身体分节、拥有简单鳃裂和一条支撑背部的结构的蠕虫生物……
太过怪异了!
出于修士的本能,几位长老几乎同时目光落在那青年身上。
“噗!”“呃啊!”“不……不可能!”“啊啊啊啊啊啊!”
数声压抑不住的、充满了极致痛苦与骇然的闷哼同时响起!
只见那几位须平日里一个眼神就能让山河变色的长老们,身体齐齐从天空坠落,其中两位修为稍逊的长老,竟然如同被吹胀的气球,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炸裂开来!化作漫天血雾碎骨!连元神都未能逃逸,瞬间湮灭!
唯一尚存一息的只有太上长老渊北真人,他修为最高,道心最为稳固。
“你……不,你们……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团人形没有回答,反而抬头看了一眼周围陆陆续续赶来惊疑不定的修士们,又将目光移在了鉴血境上。
镜中,回溯的速度已快到模糊,镜中生物连基本的对称性也失去了,变成一团在泥水中缓慢移动、吞噬有机质的状胶质。然后这团胶质分裂、简化,最终分解为在水中自由漂浮、依靠鞭毛运动的单独个体。
“从无机到有机吗?”青年低语,语气带着一丝了然。
混沌未开的原始海洋翻涌着,没有光,只有浑浊的汤液中,无数渺小的微粒在随波逐流。不知过了多久这些微粒以不可思议的方式缠绕、结合,形成了一个……可以自我复制的结构。
“这就是你们的……起源?不是鸿蒙而生,天道塑造而是一起纯粹的偶然?如此……扭曲,如此亵渎……”
渊北真人的声音嘶哑破碎,他死死盯着鉴血镜上此刻已经突破了甲乙丙丁的分阶一跃浮现出最高血脉——道阶波动。
“所有人……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渊北真人吐出一口鲜血,强行压制住道心反噬引起的灵力乱流对着周围的弟子下令道,却未有一人行动。
弟子们惊恐地看着眼前如同风中残烛的太上长老,又瞥向地上那几滩触目惊心的血肉碎末。
杀了他?
不是,我?
镜中的回溯并未因渊北的嘶吼而停止,反而以超越理解的速度,撕裂了生命的界限。
那团自我复制的结构,在镜中骤然分解,构成它的复杂有机物分子,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拆解,还原成更基础的碳、氢、氧、氮、硫、磷……
原子在镜中无序地飞舞、碰撞、结合又分离,但这仅仅是开始。
镜中的景象不再是海洋,而是熔岩横流、硫磺毒气弥漫、陨石轰击的炼狱,一颗星球形成的早期。
构成这颗星球的元素,并非凭空而来。画面急速拉远,穿透厚重原始的大气,冲出引力的束缚,投入冰冷死寂的太空。
星辰在镜中飞速流转、诞生、爆炸、湮灭。
一道道道阶血脉的波动接连浮现。
镜面映照出壮丽而残酷的星云,气体与尘埃在引力作用下坍缩,一颗颗恒星炙热的降生,在漫长时光中足以粉碎原子的极端压力和温度下,氢、氦这些轻元素被锻造成了更重的原子核。无数颗垂死的恒星走向终点,在那照亮星系的锻造中以自身的爆炸将重元素抛向宇宙。
这些恒星的余烬,在亿万年的流浪后,被一颗新恒星的引力俘获,在围绕新恒星旋转的星云盘中凝聚、碰撞、吸积……最终,在不远不近的轨道上,一颗富含重元素的岩石行星,地球,诞生了。
构成他身体的一切物质,都曾是无数颗早已逝去的巨大恒星的一部分。他的血脉,源自星辰的死亡与新生。
而一切绝非起点,镜中的景象朝着更古的宇宙回溯,基本粒子在其中疯狂碰撞、湮灭、诞生。质子和中子在回溯中挣脱束缚化为夸克与胶子。
温度高到无法想象,密度大到不可思议。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在此刻变得模糊不清。
“咳咳……”
奄奄一息的渊北看着天空,无数道光芒在朝此聚集,无数异象迭生,仙乐不绝于耳。
显然一道道顶级道极血脉现世的波动,也引发了无数强者的贪婪与探究,也好,其他强者察觉到此邪物的本质,定然会出手碾灭他的。
“咔嚓……”
镜面浮现出一道裂痕。
渊北真人心中那强烈的不安瞬间攀升到极致!
他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悟道般的明悟,以及比死亡更深的恐惧!
“快逃……快逃呀!”
用尽最后的力气,渊北嘶吼着。
镜中,所有的物质、所有的能量、所有的空间、所有的时间……都朝着一个无限密度、无限温度、无限微小的点上坍塌。
“咔嚓……咔嚓嚓……”
“老东西,我的血脉牛逼吗?”
鉴血镜碎了。
没有回答。
也不需要回答。
山川河流、亭台楼阁、匍匐在地的弟子、惊恐欲绝的长老、远方疾驰而来的流光、日月星辰、满天神魔、上古大能、诸天万界、万古天帝……
所有的一切,连同青年。
皆已坍缩进了奇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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